哦,母亲
伢儿回家!母亲这样对我说,眼光散乱且夹杂着一丝苦痛和迷茫。
我不要见到你,你走开!我曾这样说过,对着我的母亲。
母亲看了我一下,然后嘴里嘟嘟囔囔,极不情愿地走开了。
母亲患有精神病,在乡下被人称作疯子。她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常人差不多,只是有些自言自语;坏的时候,到处乱跑或者不分青红皂白地与人骂架。可是我并不怕他,她从来没有骂过我,在她混沌的脑子里有一隙清晰的地方容纳我。
小的时候,我出去玩耍,时间一长,她便会出来找我,沿着路一家一家地问过去:看见我家伢儿了吗?怎么还不回家?找着了我,便往人家门框上一靠说:伢儿回家!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这时,伙伴们都站着一声不吭地看着我和母亲,好像见着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里都露出了惊异、恐惧的神色。我气急败坏地把她往外推,哭着喊:走!我不要见到你!走呀!她迷惑地看着我,然后不情愿地走开,嘴里嘟嘟囔囔着。然而,下一次又是这样。
哦!母亲,我善忘的好母亲呀!
走!走开!我不要见到你!这句话出自我的口中,是因为我大了,懂事了,她剥夺了我的尊严,使我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我鄙视过她呀!把她像泥土一样地践踏。
有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我可以听见同室同学们轻徽的呼吸声,他们已经睡熟了。月光隔着窗权静静地泻进来。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这句话,是我说的,多少次了?这是什么意思?我睁大着眼睛,突然心底一阵纹痛,灵与肉颤抖不已。母亲的针线活很好,最擅长做方口布鞋,做得很漂亮。农闲的时候,她拿着板凳坐在门口扎鞋底,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线抽得滋滋地响。我的鞋便是这样一双双地诞生的。小学的时候,我穿着母亲做的鞋去上学,引得同学羡慕不已:你妈做的吗?当然!我妈会做好多好多的鞋。你妈妈真好!她给你讲故事,买《安徒生童话》吗?我犹豫了一下,马上头昂得高高的:当然。我知道我的自豪是搀了假的。几天以后,母亲发起疯来,乱闯到学校里来找我。我便哭着对她又拉又推地往外赶。
一片赤红的晚霞映照天际,我怀念着美丽的黄昏。母亲呢?走!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我的心又一阵紧缩。
春光明媚,金灿灿的油菜花开了。小小的我伏在母亲的背上,双手楼着她的脖子。母亲一只手挎着篮子,另一只手反过来托着我,走向田野。阳光暖暖地照着,母亲忙着打猪草.我枕着母亲的腿,看草尖晃动,听着沙沙的风声,不知不觉地睡去。醒来时,母亲已打好了满满的一篮草,她塞给我一种酸酸的甜甜的小野果。于是,我把一顺塞进母亲的嘴里,母亲便装着酸得不得了的样子,使劲地皱着眉头,我便格格地笑。那时候母亲还没有病。这是朦朦胧胧藏在我心底的一片温馨,我拥有它,却时常将它忘记,甚至记不起来!更新于:2023-03-18 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