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残阳

《帝王的残阳》

一个寻常子夜。

北宋太平兴国三年的汴京城，灯火阑珊，祥和安宁。天空中的明月渐渐退去，世界正换发又一日的心声。

砰！在一个黑夜笼罩着的简陋屋舍中，一个庞大重物突然落地。他翻了翻身，睡眼朦胧，似乎还在梦中。他低吟到：“爱妃，你干吗把朕推下地啊，快，扶朕上榻。”

没有一丝回应，只有孤寂拥抱着他。

他在这里已度过了三个春秋，日日饭来张口，时刻吟诗诵词，多么安逸，多么快了。可他是皇帝，一个亡了国的皇帝。

当年的他本不想做皇帝的。

那时，他白衣胜雪，风华正茂，正值青春方好。幼年的他及擅诗词，每日与花鸟嬉戏，沉醉于金玲城的繁华瑰丽。一日，他给自己取下一号，名曰“莲峰居士”，只为远离政治中心。如此，他也无路可逃。他的五个兄弟都死了，有的因病而死，有的化为权利的牺牲。毫无办法，只好登机，他做了那个被人称道，被人非议的亡国之君。

他醒了，身子缩成一团，双手在空中胡乱摸索，似乎在寻找被褥，其实是在寻求一根稻草，救命的稻草，可他的手从未抓着过。他以手撑地，顺势起身，揉了揉睡眼，望着正在床上熟睡的女子，一声长叹。

还记得那个夜晚，在一个皇宫的树林，月凉如水，星光点点。女英手提着金缕鞋，脚下只穿着薄袜，翩跹而过。正当一缕幽香飘过，他们拥抱在一起，他们倾诉，他们表白。他们盼了很久，直到此刻来临。

不知什么时候，她走了，而他的手还环抱着。他伸手提笔，深深写下一阙《菩萨蛮》：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多么美的表白，多么美的青春。在他眼里，她是上天赐予的天使；在她心中，他是自己今生唯一的依靠。

自从宋军攻下了金玲，他们都被带到了汴京。在三年中，女英无数次被换进宫去，谁也不知为何，只有他很明白。那个人看上了她，数次命他侍寝，没人阻拦，也没人点破。看着他一次次去了又回，在午夜梦回哭泣，他无法假装。

侮辱，光明正大的侮辱。他不怯懦，他想暴富，可作为一个牢笼里的阶下囚，又何谈暴富？

想到此处，他的心痛如刀割。他攥紧拳头，咬牙切齿，恨恨的走出屋子。屋外月落屋檐，遍京城的灯火已没了踪影，初秋的细雨纷纷琳琳的下着，思思凉意从衣缝里透了进来。

他走像屋前的亭台楼阁，看起来步履坚毅，却心绪难平。不一会儿，他便登到了楼阁的顶端，那里有朱红的栏杆和国家的江河。每次梦醒时分，他都会来这里，抚摸栏杆，眺望江山，犹如在金玲般，今夜亦是如此。

梦里，他是那华贵宫殿的主人，她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他拥有这个国家的一切，她拥有他。吟唱《霓裳羽衣》，泛舟江南烟雨，多么自在，又多么悲哀！

如今，他是大宋的阶下囚，她是天子的榻上客，他拥有一身才华，她为了他。登楼吟诗作赋，狂歌借酒消愁，多么惆怅，又多么感伤。

因为来此都会作词一阙，所以很早便准备了笔墨。他取过身旁的笔，粘了战，趁梦呓位去，写下《浪淘沙令》：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做罢，瘫软余地，难以自已。

“大仁，该吃早饭了。”一位奴婢走上前，轻轻说。

“知道了。”

他看着正出生的太阳，慢慢走下楼，回到屋内，见女英已在桌旁等待，摆了摆手。

“何必等我……吃饭吧。”

女英惨然一笑。

“郎君，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煮了长寿面，你尝尝？”

自从来到汴京，女英便幻化成一位普通百姓的妻子，她爱他，平凡的爱。

“好！”他连忙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还是那个味道，润而软，绵而长，就如他们的爱，从未分开。转眼已过了二十年。

吃饱后，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词作，从小时候的青色制作，到那几年的富贵之风，在到今天的怅然之心。他都看在眼里。上午如此，下午亦如此。

傍晚，太阳渐渐奚落，人们买了家禽和鲜蔬，匆匆回加庆祝牛郎织女的七夕。他知道今日的特别，因为今日是他的生日。他不知太阳下落的缓慢，因为他的生命以没有阳光。

最后一丝光消失了，他没有发现。

“郎君，回屋吧，陛下准了一宴，庆祝郎君生辰，马上就要开始了。”女英拍了拍他的肩。他一愣，忽然醒悟了什么，伸手抱住女英，轻轻的抚着他的背。“郎君……”女英热泪盈眶。

公园978年，七夕的黄昏，汴京城中的一个楼阁正灯火通明，莺歌燕舞。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与她牵手入场。他穿着青年时的白衣，她身着婚礼时的红纱。古朴典雅，恍若当年。他们走至中央，在一张圆桌旁相对而坐，侍女们为他们斟酒。在酒气氤氲中，他们看到了对方的脸，既充满岁月沧桑，也保函青春年少。

一会儿，舞跳起来了，乐奏起来了，歌唱起来了。舞姿曼妙，乐声悠扬，一切都敲击着他们的心弦。是啊，这就是《霓裳羽衣曲》。

一曲终了，他抓着她的手，她握着他的腕，两人一动不动。到头来谁也不知方才是谁先身出来的。

“大仁，世人都说您的诗词文采风流，今日正好是您的生辰，要不您现做一阙，让奴婢们演绎出来如何？”一位侍女恭敬说道，并将笔墨纸砚递了过来。

此时的莲峰居士以酩酊大醉，他接过笔墨，挥毫写下千古流传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做罢，又喝了一杯。

侍女接过纸笔，仔细地看着。扑通一声，跌落在地。“大仁，您……您这是害奴婢啊。”侍女跪下说。“让他们给朕唱。”他最了，最的不见天日。

此时的大宋皇宫，如涨潮时的大海般沸腾。皇帝怒了，看到他的《虞美人》，他愤怒。

“来人，赐李煜千金要，让他在自己的梦中死去吧。”

最后一杯酒下肚了，李煜依旧平静。他网桌上一趴，深深地进入了梦乡。

忽然，他发觉自己的肚子开始脚痛，似乎五脏六腑将他的身体当做战场。疼，刺骨的疼。他跌落在地上，肆意的滚着。桌子塌了，椅子翻了，而四周没有一人上前安抚，他们都知道，这是生命最后的挣扎。他们都转过身去，不忍在看。

他没有呼喊，他早就明白。在喝最后一杯之时，他已经知道。

静了，死一般的静。此刻，没有一人愿意回过身去看看那个生命是否熄灭，他们抬起腿，渐渐的走了。

突然，医生哀嚎打破了寂静，那是女英的哭泣。她看见了，她看见了一个头与脚相接的尸体。他心想，他是他吗？不，他不是，我的郎君还在饮酒欢歌；不，他是，他就是我的郎君。他死了，他居然死了。她无法接受，他用力哭嚎。

一会儿，她看见了那个杯子，干干净净，没有一滴酒，她恍然大悟。

突然，她举起酒杯，向自己的头砸去。砰砰，陶瓷破碎，身体倒下。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诗人、才女，帝王、权臣，国家、时代，生命、时光……一切都如那缓慢落下的夕阳，瞬息不见。

他们的尸体葬于洛阳邙山，永远与金陵远隔。

（文/星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