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

幽兰花，在空山，

美人爱之不可见，裂素写之明窗间。

幽兰花，何菲菲，世方被佩资簏施。

我欲纫之充佩韦，袅袅独立众所非。

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明·刘伯温

梅兰竹菊，传统国画中四君子。又有“一世兰花半世竹”之说，意思是，画好兰花，要练习一辈子；画好竹子，得搭上半辈子功夫。

喜欢国粹，更喜欢国画，从练习山水到花鸟，反反复复，最后回到四君子：梅兰竹菊。

我也不知为何折腾了这么多，最终回到这里，国画尚韵，这个“韵”字，或许是我反复徘徊的理由吧！就从兰花的叶子说起。

西画从素描（造型）开始，国画从韵味（笔法）开始。很多人画国画，东奔西撞，碰的鼻青脸肿，最后还得回到原点：笔法。

何谓笔法？简单说，就是笔画的质感。

齐白石弟子李苦禅曾说，练习国画，什么时候算出徒了？草画好了！什么时候算是草画好了？一笔点，就是点画好了。

我苦苦思索这个“草画好了”的含义。

兰，草属，兰草统称，就是这个意思。《芥子园画谱》说：画兰，三笔：一笔长，两笔短，三笔交凤眼。螳螂肚，鲫鱼腹。一丛一丛有法度。

口诀与操作有距离，质感与灵感有距离。苦苦练习数载，效果甚微。何不养上几盆看看？

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

知有清芬能解秽，更怜细叶巧凌霜。

根便密石秋芳早，丛倚修筠午荫凉。

欲遗蘼芜共堂下，眼前长见楚词章。

清·刘灏

初次上手养兰，便领悟了不少苦楚：一是种类繁多，眼花缭乱。春兰，秋兰，四季兰。春夏秋冬，兰花无所不在，更有离奇古怪的名字，数不胜数。这才发现国人爱兰，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价格也是天差地别，有几十一盆的，有成千上万到千万不等的。

二是程序繁琐，关爱备至的。要专门的植料，松树皮，花生皮，火山石，腐植质，混合植料，栽培前要控水一日，栽培时要置于水中5分钟，水不能淹没芦头……

浇水后要通风，夏季不能直接暴晒……

养了两盆，不出数周，死了。人家说，你忒操心了。再养两盆，数月后死了，人家说，你忒粗心了！再养两盆，过了半年，有黄叶子的，但没死，人家说，越冬很关键！

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

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

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

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唐·李白

慢慢的，克服了对兰花厌恶的情绪：这个脆弱娇气的腐君子！ 增加理解的成分：谁不喜欢干干净净的水份？谁不喜欢洗个澡擦干身子，哪能一直浸泡在水里？谁不喜欢温文尔雅的阳光？谁不喜欢欢快起伏的风？

本来在空谷的幽兰，自然抚养已经足够，却被强力挪移到憋闷的室内，适应能是一时半会的事吗？

千古幽贞是此花，不求闻达只烟霞。

采樵或恐通来路，更取高山一片遮。

清·郑燮

终于抚慰了绿叶，控水，朝阳，薄肥，通风。知道了阴养叶，阳孕花。期待能开花。

观察阳光下，灯影里的兰叶，微风中的兰叶，或光洁，或柔美，或绰约。铺开宣纸，研好墨，奋笔直书。如草书，如隶篆。忽然间恍惚了，不知是兰花在执笔，还是我在画兰。跟兰花熟悉了，感觉它需要的，也正是我需要的。忘记了为何要画兰，要养兰。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

潇潇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

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苏轼·《浣溪沙》

仔细品味，所谓质感，人有人的质感，笔画有笔画的质感，而兰，有兰的质感。是因为兰香吗？不，因为鼻炎，我没有嗅觉，是因为兰贵重吗？不，你喜欢它，价值千金，不惜千金一掷。不喜欢，则一文不值。千百年来，人们吟诵它，描绘它，养育它，崇敬它，到底因为什么呢？

幽而不孤，自在不独。

得天地给养而独在，不得天时亦不改色，宁死而已也！

此君子之谓也！

喟然搁笔，自谓曰：谁谓一世兰花？不得君子之风，虽活一世，亦不得兰之一味矣！勤奋亦不至也！

道是深林种，还怜出谷香。

不因风力紧，何以度潇湘。

明·景翩翩

（文/异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