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繁华何处是

日期:2024-11-12 08:40

梦中繁华何处在

繁华的街道,不夜的城市。川流不息的人潮不停涌动,在这喧嚣中我站住脚步,任灯火通明、路人擦肩,而我将这一瞬站成了永恒。

我闭上眼不去对视那些惊异的目光,再睁眼时,梦便醒了。

已经不知这是第几次,同样的梦境。意识一点点恢复,我感到嗓子干燥的疼痛。于是起身去倒一杯热水。爸妈在隔壁的房间中熟睡,夜里的一切寂静地安详,竟让我有种噩梦后的余悸。估算着每月的开支、研究如何生存……不变的地图,无味的文字,枯燥的数字——都成了我的乐趣,我像中了毒上了瘾似的渴望着,仿佛它成了我唯一的光亮。

然而我知道,所有的想象只能是想象。

早已预定的机票只会通往一座城市。那里有我逃不开的学业,枷锁般的制度,有我亲切的朋友,还有我将继续挥霍的青春。

我深知自己终归是银河中的一颗星,逃不出重力的轨道。

我深沉的悲伤一如宇宙里的黑暗,深沉的藏在阳光后面。我在明媚里欢笑,在夜里哭泣。人人都看见我的喜悦,却只有自己知道,夜才是永恒的背景。

我按部就班的生活,心却早已在远处跳跃等待。我感到深深的空洞,而那种空洞洞的东西来自我的胸膛,我不知它在喉咙翻滚还是在锁骨舞动,我只听见它砰砰作响好像恐惧时的心悸。

我有多向往便有多悲伤,因为我知道这是梦与现实的抗争,只消一个睁眼,便足以将梦驱散。

心中的蓝图愈描愈清晰,有个坚定的声音在我脑中回响。我似乎相信了那场梦必然是我不久的将来,也坚信自己会为了实现它而迎风前行。我在悲伤里希望,在希望中绝望。

我在现实里忙碌,在热闹中欢笑。唯有寂静时,才真实地感到那砰砰的心悸。我总想哭泣,却连落泪也无力。

胸腔里沸腾着什么,我却不知那是何物。有一天我看着车窗外的黑夜,那独属于荒芜的空无一物的夜色。除了月光再无光明。我回忆起曾走在其中时的恐惧,是和如今一样的心悸。

我猜想我也许在害怕,然而——怕的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胸膛里那样热烈的沸腾。无法停息。日日叫嚣。

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那沸腾的名字,叫做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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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休学。

为着那不成原因的原因,不成理由的理由。

为着那零星破碎的片段,那想象中的繁华。

为着那萧条又孤独的自由——又或者,是萧条又自由的孤独。

还为着那对“屈服”的恐惧。我在害怕屈服,害怕终有一天我忘却了所有的梦与想象,安静而踏实地活着。在现实里活着。

我曾给滨郑姐姐说我想休学。她说休个头啊,你老老实实地蹲着,好好地活着吧。

我问她为毛是蹲着,但没等到答案,我们的话题便转向生命了。

我给金灿说我想休学。他说休吧,做你想做的,我支持你。

我当然知道他支持我。他温暖地像他的名字,从不会否认我。我们讨论我将面临的困难和代价。然后他劝我找个伴——不久前他曾说也许我该找个合适的人恋爱了。

我知道他也许是对的,但我更愿意一个人乐颠颠地生活,静静的等待。就好像那天独自闲转到精疲力尽时,我站在路边便有一辆出租在我的注视中走近了——尽管在一条人烟极少的路上。我想我的伴或爱情,也会这样到来。

我给梦蝶说我想休学。她说如果你考虑好了的话。我知道她未说出口的是支持。

她问我,你知道我们俩在哪一点上最像吗。

我说不知道。

就是永远都不安分。——而我从未觉得她一个是不安分的人。

她又说,我觉得你要是不休学一次,就是全世界的人来劝你一次你也不会被说服。

哈哈,也许还有一部分人会被我说服反而支持我。

我只会劝说那些想要中规中矩生活的人。对于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去阻止你去做任何事。

要是大家都这么想就好了,我就会无敌了。

有阻碍才会显得我们疯狂啊。

也对——不然就太无聊了。

我想了想,觉得我与她相像的并不是不安分,而是那不安分同样藏在了乖巧而淡然的外表下面。

她问,你相不相信有一天,这些疯狂的想法会变成泡沫,连自己都会遗忘。

不信。我回答的迅速而坚定,就像初识的时候,她问我会不会文学对一直热爱下去一样。

但紧接着,我又说,我怕。

怕有一天这一切真的变成泡沫遗忘。

她说,我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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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挣扎了很久。从期末考试前挣扎到假期将近。我眼看着新学期步步逼近,心中的惆怅愈发的强烈。

梦蝶说羡慕我仍有一颗敏感的心,不像她已经开始瞻前顾后。她却未看到每一件我敢想敢做的疯狂事,却都是有着漫长的犹豫和挣扎的。

临近开学的某个夜里,我终于开口向妈妈说出那四个字。

笑容在她脸上凝固又迅速消失了。

她要我别胡思乱想,说她挣钱是为了供我学习而不是玩乐,说远离家乡是我自己的选择,说开学和补考不可逃避,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梦想需要努力,她说生活,也不是可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

妈妈问我为什么会想休学,我张嘴却发不出声来,泪水早已控制不住。我在心里解释着妈妈的误会,可那话语和我准备了很久的想要说服她的理由一样,卡在喉咙里讲不出来了。

我想说我不是胆怯也不是逃避,我想说我不是害怕远离,我想说我是在迈出不变的轨道,带着我下定了决心面对反对与不理解的勇气——而我要怎样告诉妈妈这一切呢?泪水滑落的时候,声音便关住闸门了。

我用阿狸抱枕捂住脸,一同捂住那流不尽的泪。妈妈说,瞧你那熊样,现在又长着一张熊脸了。

我带着泪花笑出声来,我说才不是,那是狐狸。

我的泪水于是被锁住了,难过的门却大开了,曾经只从缝隙里钻出的悲伤,在这一晚汹涌而来了。

我躺在漆黑的夜里听着窑子的歌,那首第一声变抓住我耳朵的却带着无尽悲凉的再见旅人。

我想起前不久的凌晨,黎儿突然发来消息,我以为他是失眠发疯时,他却说我难过了,就叫你了。知道你在。

于是这一次,换我叫他了。果然他也在。

难过。我说。

他问我我什么,我却说不出原因来。

不知道。

他便轻叹——我想,如果他在我面前的话,大概就是叹息的语气吧——他便轻叹,你呀,就是个孩子。

我想休学。想休学。想休。想。

他说,其实,高中的我时候就休了两年了。然后那两年好像就真的没有了记忆,我只记得我去了很多地方。

真好呐——我想。但没有接话。

黎儿,我好难过。

我知道。

我天南海北大扯了一通,他便陪我天南海北的聊着。

然后我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再说什么。

他说嗯,我知道。

他说,以后难过了可以说说,我都在。

我说好。然后接着东一句西一句地讲。

我感到头隐隐作痛。

我想哭。

那就哭吧,他慷慨地说,肩膀借你了。

我们乱七八糟的话题仍在继续。

他说起别人都说他脾气古怪。

我说我喜欢古怪。

他笑了,说,我们都是一类人。

我也同意,大概我们都是怪人。但我没有回答。我在悲伤中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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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倒计时在一天天的消减。

我曾经从未注意过学期和假期的界限。此时却突然意识到五个月的束缚只换来一个月的休假。

多么不公平的事啊,我还模糊地以为我每年有冬夏整整两个季节的假期。

我在离家前一遍遍渲染着悲伤。我想象下一个半年家乡会如何变化,我想象爸爸养的小藏獒在半年会怎样飞速地长大,我想象当我远走后爸妈生活的样子,我想象有一天,这座让我最温暖的城市,变得怎样遥远而陌生。

岁月多么易逝啊。家正在渐渐远去。不是距离而是——有一天它会变成爸妈的家。有一天我会变成爸妈的客人,就好像爸妈如今是爷爷奶奶的客人一样。

当我曾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叹息了。我想象有一天他们的生活我不再参与,而是变成一个旁客,我便祈祷时间啊慢点慢点走——而如今的我,离那一天又还有多远?

离开的前一天我开始计划学校的生活,想着早起和考试,想着添补日用品,想着周末节日和假期——然后我突然从想象中惊醒,我忽然想起几天前我还坚定地想要休学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我突然悲哀地发现,曾经在我胸膛里沸腾的渴望此刻已不再强烈。仿佛成了儿时的宝物,珍藏在阁楼上落了灰的匣子里。

我爬起身来找出纸笔,飞快的写下一行字——“当现实来临的时候,梦就远了。”仿佛我慢一秒,这句话也就如梦一般远去了。

然后我的泪也落下来,无声地砸在装着梦境的匣子上。

那匣子却紧紧的闭着,怎么也打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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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的起飞因为机身故障延误了一个小时。当后排的小女孩叫嚷着起飞时,我却希望飞机就这样坏下去。

我的心情大概是抗拒而不是留恋,我抗拒即将到来的束缚。

然而生活终究不会如我想象一样的发展,当飞机降落,我走出机场,熟悉却沉闷的气息在一瞬间包围了我。看见接机的表舅我扯出笑容,心情却怎么也明朗不起来。我低头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踩在水泥路上,然后告诉自己,已经站在那片被我抗拒的土地上了。

回学校放下行李,便出门转了转。超市里看见旅行装的洗发露,心一动便买了下来。回宿舍后翻了翻背包,发现看上去瘪瘪的背包里竟然那么丰富——旅行装的洗发露和洗漱品,钱包和银行卡,手机,充电器,身份证,还有纸和笔。

我对舍友说随时可以远行了。下铺妹子说,你终于知道自己是个任性的人了。

我笑了,没有反驳——然而我如何去任性呢?在周末才能出校门的制度下,家人殷切的希望里?

我摇摇头,收起所有的心情,独留着那微笑,淡淡的挂在脸上。

新学期又换了老师。新老师在自我介绍时说,我也曾像你们一样,怀揣着梦想,希望考到远离家乡的地方去,不受约束。

我几乎脱口而出,想问她现在呢?那时的梦想还在吗?然而我没有,我早已习惯了沉默。

直到下课后,我才在网上问她,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她的回答是希望自己和家人健康幸福。

那以前的呢?我追问。

其实我没什么大理想,一直以来就觉得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就行,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钱呢,够花就可以。

我无声了很久。我想问她喜不喜欢现在的工作,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有没有找到她的快乐——但最终我决定不再追问。而是告诉她我提问的原因。我说人的梦想好像总在变化,从恢宏远大变到平淡渺小。我不知道这是在对现实低头还是不再虚渺幻想。大概前者是悲哀的后者是安然的。

这不是低头,她说,人都是从年少轻狂慢慢成熟的,只是生活历练多了你就会慢慢认识清楚什么是自己最需要的。

有的人的放弃是无奈的。

不可能事事如意,这就是生活。

我不满意这个答案,又或者是不喜欢。可也许她是对的。我无力反驳也不知反驳什么,于是结束了提问。

我又跑去找黎儿聊天,给他看我们讨论的内容。

说那话,想削他。

我笑起来,问他是哪一句。

最后一句。他说。

理由呢?

有理由还削他干嘛。

我哈哈地笑出声来。怪人啊,逻辑总是那么的清晰却无法理解。大概这就是我喜欢怪人的原因——他们总是这样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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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开的理论课,老师是一个带着孩子气的大男生——至少我眼中是这样的。

他讲生活要有目的和意义。

如果生活没有了目的和意义,那这个人的一生——他顿了顿,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

蝼蚁。我在下面暗暗猜测。或者——虚无?

他终于找到形容,却让我大跌眼镜——他说,那这个人的一生就会很无聊。

我笑了起来。他说的对。只是我原以为他在讲一个高深的哲理,却不曾想他会用“无聊”二字。

树立目标,有所追求,让生命变得有意义——这一切只是让自己觉得不无聊。

我真想为他喝彩。我喜欢他的观点。

他又问我们,“艺术来源于生活”这句话的问题所在。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然后在心里说,鬼知道它有什么问题——至少先有个人来解释清楚生活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我曾经就突发奇想地问很多人生活是什么。

金灿说是平凡。黎儿说是饿了吃,吃了睡。橘子说不过是粗茶淡饭,精神饱满。

滨郑姐姐说,生活是发高烧加停机加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两天后,发现这个世界还一切正常,你还得继续在你的脸色里枯燥的活着。

还有许多陌生人,他们说生活是生下来活下去,是受罪,是个后代当奴隶,是过完一天二十四小时……

我喜欢他们每个人的答案。

生活大概就是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方式活着,追寻生活的意义,努力让自己过得不无聊。我想,当我们意识到我们从无到有也终将化为虚无的时候,就在思考着生活的意义了。我们知道有一天我们会消失,但我们仍乐此不疲的活着。

我曾和滨郑姐姐讨论过,人最大的自由就是可以自由地选择死亡,然而我们为什么仍然选择被束缚的活着。

金灿说,网上流传的神回复是“来都来了”。

这世上每个人都在追求着不同的东西:或是功名,或是权位,或是利益,或是精神的充实,或是为后世有所贡献,又或者只是健康,平凡,和安宁。

但倘若我们站在另一个角度,我们原本都清楚这一切将化为虚无——我们在追求的,也是虚无吗?

我想,大概是快乐和满足。

当我们无所追求时,总觉得日子和心都是空洞洞的,于是我们寻找能将日子填满的东西——而能填补内心空洞的东西,唯有满足感。

寻找为了获得,而获得带来满足。

饥饿的时候肚子总会空洞洞的难受,我们为了摆脱这种痛苦,于是寻找食物来填补它——有人用米有人用面,最后得到的却是一样的饱腹的满足感。

而我们无聊的时候,心也空洞洞的叫嚣,于是我们追寻功名或知识填补,来获得满足感。

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意义。追寻和获得满足。生活的意义是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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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着疯狂的梦安稳的过活着。

有时我安静下来,依旧想着那片繁华。我心里仍相信着它会到来,只是被推迟了。然而推迟到何时呢?遥远又未知的地方吧,我这样想到。却回答自己说,就在不远处的某一天,一定在。

有时我回想曾经的幻想,却发现脑中已开始模糊。好像一幅即将完成却停止的画作,线条已经开始褪色。我有些惊慌的扯拽,希望能把它揪出来,却毫无作用。我沮丧的放弃,感到无力。

黎儿说,我也不想读了。

不读做什么呢?

不知道,啥也不会。现在才发现自己真的好像是寄生虫。

我也是。

我想起初中时就告诉妈妈说,等毕业了我就用稿费带着弟弟去北京找舅舅玩。而最终,我挣到25元稿费,用今百元请朋友庆祝。

再后来我在心里暗暗决定,大学前能开始有稿费,可以养活自己。

然而直至如今,我所挣到过的稿费,仍然只有那25元。

我们一路走来,考初中考高中考大学,被教导着好好学习将来能有好工作,但假若谁要放下学习跑去挣钱,却会被当作不务正业。终于有一天,我们渐渐体会父母的辛苦,感到他们正在慢慢老去开始力不从心——我们才恍然发觉自己一无是处,无能为力。

这种悲哀是带着内疚的,而更悲哀的是你曾以为自己会不同于他人。

有一次带着妹妹跟小哲吃饭,不知怎么就说起学习的意义。

哲颇有兴趣地问妹妹学习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以后能有好工作啊,妹妹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我不学习就能找到好工作就能挣好多钱养活自己,我干嘛还要学习?

我感到有些可悲,为着这样的想法根生蒂固的存在一个孩子的心里。

我说,但是——有时候学习不好的人并不一定过得很差,学习好的人也未必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啊。

那姐姐你学习是为了什么?小家伙反问的伶牙俐齿。

呐……学习其实是件好玩的事情。很多知识是很有趣的。

不,我不觉得学习好玩。如果可以选择我一点儿也不想学习。

我不确定曾经我是不是也这样厌恶学习。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解释所谓的精神需求或是内心的充实感。

我只希望她的学习不是生存的途径,而是生活的工具。我只希望不要有一天,她会像我像黎儿一样感到无力。

【作者的话】我只是小说中的某个人,不是主角。 她写了很多很多,我突然觉得我也应该记录着,于是有了这些糊里糊涂的东拉西扯。

(文/长安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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