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烤模.毛驴车
那年夏天,是我离开家到县城上学的第二年。父亲在乡下就伺弄着那20多亩地,仍旧是种了几亩西瓜。
他大约时时惦记,我住在学校里,不能吃到他种的瓜。有时,从瓜地里挑几个熟好的,搬回家放着。放着,时间久了,瓜会烂掉。他又从瓜地里摘一颗……不厌其烦的搬回家,如此反复的做着同一件事。
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格外耀眼,天也显得很闷热。我正在宿舍睡午觉。同伴告诉说,父亲来看我了。我飞跑的去看,父亲在学校大门外的树荫下站着。酱紫色的脸膛,戴一顶草帽。背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上衣敞开着,露出的背心儿也被汗渍浸湿了一大片。
小黑驴驾着车,正低头啃食着地上的一大捆青草。父亲见了我,立刻眸子里放出亮光来。上前一步拉住了我的手,“儿子,看,我给你带来了大西瓜……”,说着,从驴车的袋子里掏出一颗滚圆硕大的绿皮西瓜。
我一看,驴车上果然放着一个蛇皮袋,撑的鼓鼓的。“这是咱地里今年的西瓜,你还没吃上,我给你送过来。你尝尝……”说着,用衣袖反复的擦试着绿绿的瓜皮。挥起他那满是老茧的手,“咔嚓”西瓜炸裂开了。露出了鲜红的诱人的沙瓤,那甜甜的汁水流出来,西瓜清新的气息在正午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父亲挑了一块瓤大的西瓜,递到我面前来。“儿子,赶紧吃。这瓜很新鲜的呢,这是我一大早刚从地里摘的……”父亲那黝黑的脸上,写满了热切与恳求。
我原本早已吃过了午饭,本想说不吃。望着父亲黝黑的脸,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我本能的接过来,蹲在树荫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一抬眼,父亲愣愣的盯着我,“爸,你也吃呀”,“哦,……是……我也吃。”说着,又从袋子里掏出一大块烙饼,放在嘴里嚼着嚼着使劲的咽下去。
“爸,你也吃西瓜。”“我……我……我早就吃过了。我吃烙饼就行,这不我还带了水。”说着,从车上的袋子里取出一个塑料水壶,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水顺着父亲黝黑的脖子流下来,胸脯湿了一大片。父亲用手擦了擦嘴。看着父亲这个土得不能再土的动作。我的心里一阵厌烦,“爸,不吃了,我回学校了。”“别,再吃点儿,这还没吃几口呢。”我生怕被别的同学看见父亲的土,逃也似的回到校园,还好,没人发现。
午后的太阳毒辣辣的烤着大地,树叶干巴巴的打个卷。校园在午后的阳光中慵懒地沉睡着,我惬意的躺在宿舍里。眼前,还是父亲那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喝水的动作,满身汗渍的身影……
秋收过后,田里的农活忙完了。父亲就在家里忙碌着搓麻绳、修农具、接着作他那永远也做不完的木匠活。
树叶早已落光,光秃秃的枝桠戳着清朗的天空。我们正在操场上上体育课,父亲来了。站在操场外,背上背一个大蛇皮袋,脸上溢满了笑,正向我招手。那么多同学的目光齐刷刷的聚到我身上,指指点点。我的脸,“刷”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儿子,怕你在学校吃不饱,趁着这几天地里没啥活,我给你烤了一袋子馒头,你放宿舍晚上饿了吃。”
“切”我都多大了,还要你来送吃的,还,晚上饿了吃。况且我在学校里也能吃饱。我心里一阵抗拒。
“留着吧,可好吃呢。烤馒头,这几天村子里都得排队呢。这是等了好几天才轮上的。”
父亲把蛇皮袋提给了我,在上衣兜里掏着。“这是50元钱,拿着。看缺啥,买点。在外把饭吃好,别舍不得吃,把自己照顾好。”
我的心里笑父亲的愚。想,我这身强力壮的,净瞎操心。“知道了,爹。你回去吧。”我红着脸,接过馒头。径直走向宿舍,后面传来父亲的声音,“挂窗户外面,凉快,不容易坏。”
寒假到了。我回到家里去,父亲见面就问,“那些馒头,还好吃吧。”
“都吃完了。”我含糊的应付着。
后来,听母亲说,为了给我送馒头。那次,父亲为了省车票钱是赶着毛驴车去的。来回100多公里的路,父亲中午连饭也没吃。一直走到深夜两点多,才回来。听了母亲的话,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那些挂在窗户夹层里,几星期都不曾动过。没吃完,长了绿毛被我扔掉了的馒头……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这些馒头,之于父亲来说,却显得那么珍贵。足以使他赶100多公里的路,给我送来,怕我吃不饱;这些馒头,在父亲的眼中,是那么的美味。可之于我,算什么呢?只能算作是,没好好吃,之后,又坏了扔掉的垃圾。我不敢让父亲知道那些馒头坏了,被我扔掉了。那时的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父亲所做的一切的。
而今,30多年过去了,经历了时间和岁月的打磨。我才真正懂得了,西瓜、烤馍、毛驴车和这100多公里的路,之于父亲的全部含义。在父亲的眼里,我就是他的全部。
我的脑海,似乎又浮现出,父亲终日劳作,日晒风吹变得酱紫色的脸;赶着毛驴车,饿着肚子深夜赶路的影子……
【作者的话】在父亲的眼里,我就是他的全部。
(文/李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