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红按钮

他知道，他应该这么做。因为他的爸爸、他的妈妈、他的爷爷奶奶、他的七姑八姨……他所接触的所有亲戚与朋友，都是这样做的。现在，他长大了，也要和他们一样了。“你的手指不能离开这个红色的按钮，否则……”他也不知道否则会怎样，但老祖宗的箴劝，流传了一代又一代这许多年，每个人都虔服无比地遵守着，应该总是没有错的。至于其中玄机，似他这等普通凡人当然不能理解。不过，纵是他榨尽了脑浆子也不能明白一点为什么要一直按着这么个红红的小按钮，为了不出现难以预料的麻烦，他还是选择了按部就班甚至又暗地里默默加了劲头地用手指尖压实了按钮。

他感到无聊和空虚了，手指尖也似乎麻木得将无知觉。但“不能松手，”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诫着他自己，“一松手，出了什么天大的麻烦我解决不了、承担不起，我是在为全族同胞的生活做着属于自己的贡献。我不负责任，可能会使他们万劫不复；我坚守自己的岗位，就是在保障他们幸福美满的明天……不能松手。”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告慰着自己，不知今夕何夕，漫长到自己的世界成了一片玄幻虚无，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自己，牢牢地按着一个红红的按钮。

再然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一天又一天的日子的了。实在熬不住的时候，他就看看窗外，哪怕一株随风摆动的绛草，都足以支持他消磨不短的一段时光。他花越来越短的时间检查手指是否精准地压在那个红红的小按钮上；他花越来越多的时间扭头沉迷于窗外的草长莺飞。

那天，他依然熬夜坚持在他的工作岗位上时，他第一次看见了缀满穹隆的繁星，和着清皎的明月，熠熠地闪。其实那星点的光很微弱的、若隐若现的，仿佛下一次再暗下去就不会再亮起来了似的，但他，看到了光！抬眸可及的光！他那虚无的世界仿佛又小了，小成了一粒星星，和天上的那些一起闪啊、闪啊。他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要跳出胸膛，跳到那些星星旁边去。他恍恍伸出手，不知道是要抓住那跳出胸膛的心，还是要留住天上稍纵即逝的星星——等等！伸手？按钮！他一个激灵，就要抬起的手指猛地啪一下重重按了回去。因压迫短暂消失而迅速回血的手指痛麻得让他不住咧嘴。

当后背直窜下的冷汗已凝成一片冰凉，他方能长长放了口气，惊痛过后，仿若虚脱。“还好反应得快，只松松劲已让我感到如此痛苦，若真是一个不察松开了按钮，后果肯定真的不堪设想，看来老祖宗究竟是所言不虚。不过我也真是没用，只星星就让我晃了心神，忘了本分，实不应该……”他终是心虚地环顾四周，所幸大家都在专心盯着自己指尖的红按钮，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动。安心之余，大家的专心致志更让他为自己的三心二意感到羞耻，他面红耳赤地低下头，下定决心从此安守本分，绝不再想其它有的没的。

只可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眼见过璀璨星河的他再次日复一日地低头凝视那颗红按钮，愈发无聊、惆怅、空虚、烦躁、蠢蠢欲动。“窗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星星还在吗？除了星月绛草，那看似广阔的天地中还有什么吗？什么声音？还是黄莺吗？不像啊？这个红按钮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松开它到底会发生什么？其他人看没看过窗外的景色？有没有人能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出去？！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能放开手指尖上的按钮呢？

但这样的想法在他的心间、脑海、凶猛地膨胀、咆哮，他再也忍受不了，把内心的憧憬吐露给了他最信任与依赖的妈妈。

“什么！你说什么！你要出去！你知道你是谁吗！爸爸妈妈抚养你、祖祖辈辈苦苦拼搏为你挣得如今的生活，你竟然如此不负责任、玩物丧志！弃所有人于不顾你对得起谁！”他从不知道温柔达理的妈妈会若此歇斯底里。他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在周围所有人或惊异、或不解、或愤怒、或嘲讽的眼光中难堪地低下头来，脸红得像指尖的按钮。手指按着按钮，再不动一下。

他从来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按着这个按钮。虽然那凌厉的红色看起来很不好惹，虽然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要松开指尖的按钮，虽然他知道这是他的责任。但他也知道，他的心里，早已都是一闪一闪的星芒，灼得他心烫；他的脑中，早已都是莺啼燕啭，撩得他耳痒。那个红色的按钮，就像一根刺，硬邦邦戳在他心上，拔不掉，固执地侵占着一席之地。但这根刺才是他生命的全部，离开很痛苦、很危险、他注定要这样过。

他学会压住那颗发烫的心、忽视痒痒的耳。拼尽全力、鼓足勇气直视指尖的红按钮，直视心头刺。让那星空浩荡、莺燕啼啭，成为他宇宙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白月光”，成为心中的空洞，终究只能换来匆匆抬眸间的一眼。只因，从来都是这样......

（文/抒泠）